一个人的味道
2015-07-24 11:13:37 | 原作者:编辑 | 来自:编辑 | 点击量:
摘要:对一个人的记忆,有时是用鼻子。鼻翼一抽动,那人的气味就扑鼻而来。比如爱情,最销魂的记忆,大致是那人身上的味道,让你欲罢不能。 我的朋友孙二说,他想念去世多年的母亲,就有一
李晓
对一个人的记忆,有时是用鼻子。鼻翼一抽动,那人的气味就扑鼻而来。比如爱情,最销魂的记忆,大致是那人身上的味道,让你欲罢不能。
我的朋友孙二说,他想念去世多年的母亲,就有一种老咸菜的味道扑鼻而来。那些年,母亲蹒跚着去河边淘菜,然后风干,用盐巴腌制在坛子里,作为一家人的下饭菜。而老咸菜的气味,也几乎把瘦小的母亲浸透,她身上弥漫出来的,就是那种味道。孙二说,而今他看到老咸菜,就忍不住要掉泪,鼻子一翕动,母亲恍若就站到眼前来了。
我追忆离世三十多年的爷爷时,是一种浓浓的汗味和烟叶味道。爷爷活在世上,他那辛劳的一辈子,就是一头不停耕作的老牛,他肩膀上,有一个驼起的肉疙瘩,那都是肩挑背扛时隆起的。爷爷最享受的间隙,就是吧嗒吧嗒抽旱烟,不断往地上吐痰,痰里也有烟叶味。我看到的爷爷,常年就是汗水滴淌在脸上、胸前的样子,他从山岗上回家,一进门,风带进来的,就是他身上的汗味。爷爷去世了,奶奶把他生前穿的那些破衣服,都拿到坟前去烧了,风中飘着的,还有他留在衣服上的汗味、烟草味。
在一座老宅里,落叶在风中翻卷,我同邱老先生回忆他去世多年的老太太。老先生抽抽鼻子说,他又嗅到老太太身上的气味了。老先生望着我,目光如深潭,他说,那年他娶亲,也是在这座老宅里,东城那边的她坐着轿子,咿咿呀呀来到宅院,新娘子那销魂的气息,是一种麝香的味道。那种味道,在岁月里渐渐幻化成粗布衣裳在太阳下晾晒后的味道。老先生说,老太太生前,是一个相当爱整洁的人,每天都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就是咽气前的第三天,老太太还挣扎着起身,对着镜子一丝不苟梳理着头发。而今老先生还留着老太太的几件粗布衣裳、一绺发丝,想她时,就取出来嗅一嗅,老太太又栩栩如生来到他面前了。
开馆子炸油条的熊胖子,他身上是一股麦面发酵后的气息。熊胖子的小馆子开在一个斑驳老墙上长满绿毛的巷子里,桌子上积淀了一层发黑的油垢。我有天在那里喝豆浆吃油条,看见桌上用刀刻着一行小字:“陆小琴,我爱你,我要请你吃油条。”我这人有一怪癖,自从来到城里后,就喜欢闻那种草丛中的牛粪味、袅袅炊烟中的农家饭菜味,对人,也是一样的嗜好,喜欢闻闻他们那种来自大地深处的气息,在钢筋水泥的城里,这种味是稀有的。熊胖子在城里的存在,满足了我这种癖好。熊胖子身上弥漫出的那种麦面味,在案板上使劲揉动麦面时淌出的汗味,被我闻到了,比一个诗人在电脑前对乡村麦子抒情,更让我心里舒坦温润。
我去乡里采风时认识的农民朋友老郑,二十多年前,他不到一岁的儿子在赶集时弄丢了,老郑两口子走过了这个国家的高山丛林,阡陌纵横,啼血呼唤,都没有儿子的一丝消息。而今好多年过去了,老郑两口子逢年过节,都还要在桌子上摆上碗筷,唤着儿子的乳名,等他回家吃饭。有一天他家里炖了腊肉,我在他们家吃饭,吃着吃着,老郑突然失声大哭,他想起走丢的儿子了,是他心头活生生撕扯下来的肉啊。老郑抓住我的手说,娃娃身上的奶味,我还忘不了……
还有赶蜂人刘老大,成千上万只在花丛中采蜜的蜜蜂,都归刘老大统管。我那年看见他坐在阳光下的蜂箱前,笑眯眯等蜜蜂回来,如看见拈花微笑的老僧。刘老大坐着乡里最后一辆拖拉机来到城里,给我送来一罐蜂蜜,他一进屋,感觉屋子里充溢着一股蜜糖气息。而我念叨他时,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蜜糖气息,扑鼻而来。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活出一个人味儿,就已是尽心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