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地平线（外一首）

编者:虚构的《尘埃落定》，非虚构的《瞻对》，少有读者知道阿来最早的写作是从诗歌开始的，因此他的语言美也是来自诗歌的锤炼。其实和《尘埃落定》一样，阿来的诗作也曾遭遇“淹没在编辑部纸堆里”的命运。《阿来的诗》通过各种途径的查找，过往期刊中的遴选，终于为阿来找回了“青春的纪念”。曾经有十年，阿来一直在写诗，读这些诗可以“看到一个文学的门外汉渐渐摸索到文学的门径，在文学上的成功又需要怎样的耐心。”

远方的地平线

（外一首）

□阿来
……一切都沉寂了
我仍感到交织在肌肤上的风雨雷电
躺向青草。足前是长鞭似的河曲
脑后是马鞍般的山峦。长叹一声闭上
眼
感受一种更为深沉的肃穆
一种更为庄严的辽远
那激越，那
苍凉
壮阔……哪哪，草原：
（听湛蓝的湖底
咝咝地滑过云团）
忽然想起：白茫茫的雪野
响起角号或类似角号的神秘感召
男人们把毡帽斜压在粗大的眉脊
和落日一起没入遥遥的地平线
红柳荫下瞩望愈益浓重了
女人明亮的眸子跌落在远方
北风袭来的远方
东风消隐的远方
而绿色的高原风浴我
紫色的高原太阳濯我
躺向青草。听
血汩汩地注入这肃穆，这辽远
感到地球加快旋转
身上漫流回以往的时光有如帐幔
我已躺成地平线
一个异国漂泊的老者跨过我回到草原
一个求学的青年去到城市
向瞩望的母亲挥一挥书册
岁月的尘埃 纷纷扬扬覆盖了我
胸前长出二十一世纪的青草

手
穿过许多天气许多人
我说同胞，让我握住你的手
散发茉莉香气，是
牧羊时吹笛少年的手
衬衫般温暖，是
纺织氆氇的妇人的手
浸水的玉石一般，是
挤奶姑娘的手
闪烁星星与露水光芒，是
琴师伸向春天的手
在心灵的家园，手
是酒壶上的柄，握住了
就可以随意幻想
那么
陶匠，让我握住你的手
连同手中纯粹的泥土
农人，让我握住你的手
连同手中的犁杖，光滑的木头
高炉前的冶炼者啊
让我握住你的手，连同火光
最古老最现代的光
始终如上一光，欢笑的波浪
让我们的手握住了
泥土，木头，火
塑造一种基座，一种精神建筑
雄心旗帜一样飘扬
从骑手手中接过方向的缰绳
从机械师手中接过动力的活塞
从观天者手中接过未来的星座
从喇嘛手中接过命运的祝福
手拉手，手拉着
穿越大地，看吧
天越来越高，河越来越宽
（选自《阿来的诗》四川文艺出版社2016年10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