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书法作品是积累的释放
好的书法作品是积累的释放
——读张改琴,兼谈成就书法家的因素
陆游《凉州行》(行书) 张改琴
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行书) 张改琴
中国的西部甘肃,在人们印象中,是旷远的沙漠,是连绵山峦的终年积雪,是人烟稀少的不毛之地,同时,在古人边塞诗中我们又感受到了脱手斩得小楼兰的雄强彪悍的英雄气概;我们似乎还听到了遥远的丝绸之路上的驼铃声,看到了可代表中华民族文化顶峰的敦煌、麦积山的雕塑、绘画、写经以及武威、甘谷的汉简,河西简牍和堪称中国书法史上彪炳千秋的巨匠张芝、索靖的杰出作品。尽管两千年来的辉煌不少已被历史所湮灭,但所留下恐怕不到百分之一的文明,在21世纪的今天又重新绽放出光彩,其中,书法艺术在这个偏远的省份成为文化复兴的重头戏,而其杰出的代表人物则是已过耳顺之年的女书法家张改琴。
进行式之中的思想力
多年来我评价一位书法家,作品本身固然重要,而我更崇敬具有“思想力”的艺术家,我将之称为“思者”,这是走向“大家”的基础和必要条件。作为书法界的“思者”,其思想要穿越历史,把握各个时期的艺术特征、思想基础以及内在的发展规律;要有独特的视觉把握书法艺术美的本质,把握时代精神和大的审美趋向,当然,还要较为广泛地涉猎一些其他艺术门类,而这一切,张改琴都具备。
在一篇访谈答问中,她对一些有深度的宏观问题作了阐释。她提到历史对当代的影响,认为历史是残酷无情的,传统断裂,背景转换,如何在文化新秩序中构建当代书法的审美体系,是当代书法界的重任。她认为,当代文化语境使传统艺术大为逼仄,书法的古典性,在信息化社会中需要现代性的审视:“时代和历史总存在错位,这是规律。传统难以为继,今昔背景差异,如何在文化新秩序中构建当代书法的审美体系,这是一个持久而有意义的课题。”她认为,当代文化以今纳古,以中汇西,在磨合中矛盾重重,多元碰撞,形态各异,处在“进行式之中”转型时期的焦虑在困扰着人们,而如何继承传统,体现时代特色是其关键。“传统是一个流动的概念,所有的古都可以出新,就在于这个‘新’是否合乎艺术规律。”她说。
化自然法度于自我
艺术界的淘汰是无情的,它只对有头脑的思者予以青睐。如张改琴般的思维能力,加之作为艺术家独特而敏锐的感知力、悟性和灵气,使她的作品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因为她永远不满足现有成绩。怎么变?她说要敢于打破自己固有东西的束缚,不断吸取新的东西,包括古人的经验和当代人的探索成果,这就要求在具体技术性的处理中把握好一个“度”。
首先使我最感兴味的是其以魏碑和晋人为宗法的楷书。女性写魏并非她一人,但至今我未见到能有出其右者。多年来她对楷的认识及临、创下了超常人的功夫。她认为,由于近现代人对崇尚自由、舒张精神境界的钟情,故而由法度森严、应规入矩发展到极致的唐楷转而追求飘逸和奇趣的魏晋风尚,这是时代的潮流。其实她早已从前人书论中悟到这一点,她在一篇文章中说:“宋人姜夔在‘真书’中讲,真书以平正为善,此世俗之论,唐人之失也。古今夫书之奇妙,无出钟元常,其次则王逸少,今观二家之书,皆潇洒纵横,何拘平正!”她还深深体会宋曹在《书法约言》中的主题:写楷要自然合度,字之大小、繁简、长短、广狭、不得概使平直如算子状,但能就真本体,尽其形势,不拘泥于笔画之间,而遇其意趣;要自然有法,字字异形,行行殊致,以得萧散之逸气。我们看她的楷书,出于《张黑女》《张猛龙》,皆楷之正脉且有晋人书意,其作品无论大字或小楷,均长短合度,笔笔严谨,却又潇洒、飘逸,不拘成法,自然妙生,这实际是化自然法度于自我的一种至妙境界。我们在其大字楹联及小字诸写经中可深切地感受到她这些关于楷书思维的成果。而其所书《道德经》则可谓之其代表作:五千言正书,结体、用笔极其精到,风格统一,气息畅达,有魏碑雄强、稚拙之奇趣,又有晋人之奇妙、洒脱之精神,寓动于静,字字沉稳,又字字飘逸,有经典的厚度,又有鲜明的时代气息,可以说是我们这个时代书之精华。
张改琴的行草也颇具特色,如果说我们在她十年的作品集中看到的行草虽具功力和个性,但却有拘束、生涩之感的话,而此后则一两年一变,台阶上得很快,且快而好,前后对比,使人惊诧。早年其行草,多以魏碑为基础,由清人魏体行书发轫,得邓石如、何绍基、赵之谦及康有为意,取其沉厚、朴拙之气。后直入晋人,以晋人之气韵融入并化解魏之体态和精神,此确为明智之举。而我在其大量行草作品中,还发现颜真卿对她的重要影响,每个字结体的开张,右折笔画的外拓,使其作品于潇洒之中又透出厚重,这在其最为狂放的行草作品中也显示出颜对其的影响。就目前的作品看,晋人,尤其王献之更为开张、洒脱的意味是其主要取法之源泉,而其间隐约透露出魏之沉郁、颜之厚重、杨凝式之萧散以及明人诸家之意趣,自由奔放,不衫不履,以情驭笔,情浓意足。但她又能在情绪爆发中显示出理性的控制,笔墨狂放中又蕴涵着女性特有的温润。最近我看到她大量或八尺长联,或盈尺手札,或横批手卷,已将前人经典中的技巧、意味不露痕迹地融为一体,成为独有的张氏风格,如“逢人觅诗句,留客听清泉”“朝寻晋字唐诗韵,暮听春雷夏雨声”联,宗炳《画山水序》、“叙画宋王微撰”横批手札,李白“江城如画里”、杜牧“江涵秋影雁初飞”、杜甫“诗二首”中堂等,可谓之近年的代表之作,反复品味,颇为感人,行草书已成为她的主打书体。此外,我还看到一部分她的似小楷而实为行楷或者说草楷的作品,篇幅均不大,然极精美,结体、线条近钟繇和王宠,开张、飘逸、灵动,骨力洞达,似平而奇,至柔至雅,如陆游词《钗头凤》、李清照词《蝶恋花》、柳永词《八声甘州》等,当可与古人雁行。
是如画的挥运
是自由的表达
一位书法家的成功,不仅仅在于整日的挥毫运笔,多方面的才华是成就书法大家的重要因素,历史上既为书家又是画家、诗人的成功经验向我们证实了这一规律。张改琴书法上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她的绘画和对文学的钟情。
“或许是得益于长年苦心于书画两个艺术门类的融会贯通,我一直想用笔墨传达出一份既属于生于斯、长于斯的那一方土地,也属于我个人的胸臆间的那一份特有的情愫。”张改琴说。我们由此上溯到徐谓、文徵明、金农、赵之谦、吴昌硕、齐白石等,他们也均是因将书画二者“融会贯通”后而成为书画大家的。中国书法的线使中国画成为以线为主的艺术,书法的狂草促使了中国画大泼墨的形成,这是表面可视的形质,而二者内在的、观察事物的角度、对艺术上气韵、节律的把握则有着更为内在的联系。画家往往心胸更为博大,视野更为开阔,而具体到用笔、用墨、章法上更为大胆,这一切无形中会对身兼书画两项的艺术家更便于互相借鉴、融会。张改琴在山水画方面下的功夫不亚于书法,她所画的一山一水,绝不是纯客观的对西北大自然的描绘,那是画匠们的事。她说:“山水画绝不是为山水而山水,为景观而景观的客观再现,它更是在山水、自然与人生的关联中寻找和开辟一个传达情感的空间,并以此探讨山水、自然的文化特质与文化底蕴。”如果将“山水”二字改为“书法”,那么我们也会感到这是一个在更高层次上寻找将自然、人生、笔墨相关联的更深层的思想,当画家的心灵与大自然与笔墨贯通之后,在书法的实践中就绝不会成为对前人俯首称臣的匠人,她会以一个真正的艺术家的心灵赋于她们钟爱的书法事业,在更高层次上去探索、去学习、去创作。我们在张改琴的书作中感受到了画意,而在其山水中又看到了“写”的艺术表现,故她的书作不是“做”,不是“描”,而是如画的挥运,是自由的表达,是情感的宣泄,这就是作为真正艺术家的书法家与只斤斤于古人框架中讨生活的匠人最大区别。
“好的书法作品是积累的释放,境界的提升,情操的陶冶,品行的升华,是默默的耕耘,临池不辍诸多元素的叠加,在书法艺术的路途上没有捷径可走。”——张改琴如是说。
信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