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创新先驱的“郁郁葱葱”之路
回顾创新先驱的“郁郁葱葱”之路
——纪念罗工柳百年诞辰
地道战(布面油彩) 罗工柳
“同学借我们罗老的《紫裙姑娘》的印刷画片,大家轮流临摹——两天时间,一大群学生要看,而我抽到的时间,居然是下半夜。”中国美协副主席、中国美院院长许江回忆,对于在“文革”中成长起来的一代,罗老的油画是他们荒原探索的第一滴甘露。
他说的罗老就是著名艺术家、美术教育家、中央美院原副院长罗工柳,今年是罗工柳100周年的冥诞。罗工柳在油画、版画、书法及综合艺术领域留下了丰硕成果,他的油画《地道战》《毛主席在井冈山》以及版画《马本斋的母亲》《李有才板话》等成为美术史上的经典。此番,由中央美院主办的“创新先驱之路——罗工柳百年诞辰纪念展”于3月29日至5月3日在中央美院美术馆呈现,400余件作品和大量文献资料的大规模首次完整展现罗工柳“一生为人民”的艺术历程、突出反映其探索中国油画发展之路的创新精神——这种创新精神,是从他直面生活和人民的创作而生发的。
经历战争而表现战争
罗工柳最为人所熟知的,应该就是油画《地道战》了。新中国成立后,1952年,罗工柳创作了这幅20世纪中国美术史上的名作。在延安时,他听说华北人民发明了地道战,在地道里和敌人战斗,他的反应是:“中国的老百姓真是聪明!这真是个了不起的发明!当时就产生了很强的创作愿望,就想画这个题材。”上世纪50年代初筹建革博,罗工柳在被指定画《整风报告》之后,另给自己“加”了这个任务。开始他有一个画稿表现的是民兵从室外的牛棚登上屋顶,碾庄的民兵看了以后说:“那我们还不全部都让鬼子打死了!开始我们这样干过,吃了大亏。”民兵说地道要和大的庄院通在一起,院墙封得比较严,从里面上房顶,从地道登岗楼。“我不懂,是老百姓教了我才画出了《地道战》。”罗工柳曾说。这件作品成为许江眼中“最具有浓厚现场感的作品,在当时前所未见”。
而另一个指定“任务”《毛泽东在延安作整风报告》,是因为罗工柳参加过延安的整风运动,但他仍觉踌躇:只是一个人在上面讲,一群人在下面听——怎么画?开会画什么呢?“我很为难,但是我熟悉延安干部,于是采取创造延安典型人物的办法:在画面上,可以看到工人运动的领袖、长征勇士、前方归来的将领、大后方回来的地下党员、妇女解放运动的领袖,还有当时著名的学者教授……因此,作品才渐渐有了名堂,产生了魅力。”中国美协副主席、中央美院院长范迪安认为,罗工柳在新中国革命历史题材油画的开篇之作《地道战》和《毛泽东在延安作整风报告》中,以崭新的主题立意和从生活中提炼出的造型视角确立起新的样式。在当时的条件下,他思想观念中的“创作”意识既是超强的,也是超前的,使革命美术的传统与社会主义建设的时代需求形成紧密联系。
1952年,罗工柳参加以巴金为团长的“中国文艺工作者战地访问团”,奔赴抗美援朝的战斗前线。他在炮火和硝烟中画了大量速写、素描和水彩,拍摄了上百幅照片,写下约36万字的笔记,并构思了系列的创作稿,这鲜明地体现了他深入生活的艺术精神和综合的艺术才能——“经历战争而表现战争,是今天的深入生活难以企及的。”许江说。
嫩柳(纸板油彩) 罗工柳
由课堂到博物馆,及至辽阔乡土
在展览中,很大一个篇幅是1955年至1958年罗工柳留学苏联时在那里进行名作临摹的成果——列宾的《伊凡杀子》《扎波罗什人给苏丹王写信》,都是他向“生活”学习的范本。在苏联,他自觉肩负起油画研究和教学考察的双重任务,轮流在各个工作室进行考察,先后得到了约干松、谢列布奈良和奥列什尼科夫的指导。在工作室参加素描、油画的基础训练之外,他经常流连于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著名艺术博物馆,对俄罗斯和欧洲油画名家的作品进行观摩研究,从列宾、苏里科夫的作品中学习主题画的创作方法和人物造型技巧,从伦勃朗、委拉斯贵支等欧洲油画名家的作品中研摹油画的表现力,也从印象派、后印象派画家的作品中吸收色彩语言。
“在苏研修期间,他重点研究了西方油画的发展脉络和经典作品的表现技巧,奠定了坚实的油画造型能力。他注重在写生中表现生动的感兴,在油画的色彩、色调和用笔中透溢出他丰沛的艺术才情,形成明朗抒情的油画风格。”范迪安说。他的研究视野宽广,通过对欧洲油画经典的直接感悟,认识欧洲油画造型体系的特征;他对经典名作的临摹深入精细,传达出原作的神韵,这些作品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中国油画的教学和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通过这种由课堂到博物馆及至辽阔乡土的深入学习和临摹,激发了罗工柳对本民族艺术价值的思考,萌发起他关于中国油画发展的新观念,为提出发展中国油画自己的道路做好了准备。
罗工柳在莫斯科临摹《伊凡杀子》
学到了再变,走自己的路
“1959年,罗先生去井冈山收集素材,我跟他一起去。那时他刚从苏联回来,苏联的风景很入画,但井冈山的翠竹、红土、蓝天,很难在油画里组成调子。最开始,罗先生画得很不满意,但之后我就去瑞金取材了。等他把《毛主席在井冈山》画出来,我感到十分震撼——他把色调调整了,画阴天下灰绿的竹和紫灰的土,用中国画的米点方法画山,色调非常好看。”中国美协名誉主席靳尚谊说。
“1958年一回国,顾不上旅途劳顿,我步行上了井冈山(当时汽车只能开到茨坪),那时,井冈山的许多地方还保持着原来红军根据地时的样子。井冈山令我感动至深,它让我明确了革命胜利是全国人民用枪杆子打出来的,井冈山的斗争是了不起的革命历程。这山这水仿佛蕴含了全国人民的力量,吸引我不断创作。《火种》《毛主席在井冈山》《路隘林深苔滑》《延安人》等一些系列作品相继脱稿,唯有我心存的对中国革命的敬意是此生无法笔尽的。”罗工柳曾如是说。
也正是在这一时期,他明确提出“学到了再变”“走自己的路”,即对西方油画艺术进行系统掌握的基础上,以中华民族传统艺术的精华融入油画表现语言,发展中国油画自己的道路。这一时期,他创作的历史画《前仆后继》《毛主席在井冈山》和巨幅风景画《井冈山》成功探索了中国传统艺术的写意性与油画写实技法的融合,为中国油画民族风貌的形成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从20世纪50年代初到60年代,他解决主题性美术创作中的形式创新这一课题,同时也致力于将中国传统艺术的美学意趣融入油画的表现语言。他的大量风景写生以诗入画,意笔抒情,充满即兴感怀的盎然生机,展现出写意性油画的魅力。”范迪安说。罗工柳对《前仆后继》这张作品曾这样回忆:“我当时考虑的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如何突破西方的油画,创造中国自己的油画。《前仆后继》这张作品,吸收了中国的东西,给读者很多想象的余地,追求弦外音、画外意,追求含蓄,追求内涵深远。在技法上也有变化,重要的部分画得具体些,不重要的删繁就简些。”在许江看来,这是作品对“神”的把握,体现出凝重而又轻快的“笔味”。
“他喜欢标新立异;‘文革’后,他制定了非常庞大的创作计划;这时他罹患癌症,有了病就赶紧治,治好了就继续干——他的乐观拯救了他的生命——养病期间,他发明了特制的‘竹壳笔’,开始从事书法创作。”罗工柳之子罗安说。罗工柳的书法结体独特、章法雄奇、笔力苍劲、直抒性情;而他在多种材料的综合实验中,作品的意境更加象征抒情,构成了他晚期艺术的交响曲,也达到探索开拓新的境界。
展览的结尾,安放着罗工柳耄耋之年仍壮心不已地挥洒的《郁郁葱葱》,这是他在生前的最后一年创作的,在浓黑的粗壮枝干上满布苍翠欲滴的绿色,极具形式美感,也具有壮阔磅礴的气度——《郁郁葱葱》是罗工柳一生那旺盛的创作能力和顽强的生命力最恰当的总结,亦是他一生“创新”的最佳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