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方成客厅

方成近照

2009年，方成获首届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图为方成手捧奖杯与奖章。

钟馗图

钓鱼

神仙也有缺残

弥勒的胸襟

　　走进方成客厅，一种艺术家的特有氛围，让人眼前一亮。南面东墙上，挂着一幅大型素描方成像，真切而富有神采。一排书柜满是图书，乱中有序。最显主人身份和个性的，是北面墙上那几幅漫画。

　　我每次作客方成家，那漫画总是很吸引我的眼球。因为总有别的事情，我未能仔细阅读和欣赏。今天，惊蛰前两天，借着盎然的春意，我再次前往拜访，想做一次认真的领略。

　　方老今年98岁，大我20岁，但我们是老同事，熟人相见，总是没有距离感。不过规矩依旧，他把会客本递给我，让我签上名字，写上电话和来访日期。这硬皮本子都已签满，他还是指着最后那小块空白让我签。

　　今天拜年高潮已过，此刻没有外客，我们都很自在。闲聊也一如既往，从容自由。我盯着墙上那几幅漫画，一边拍照，一边欣赏，想从中读出点什么来。一边找话题，一边做交流。

　　最左面那幅《钓鱼》，一垂钓者在污水河边，钓起一条只有头、骨和刺，完全没肉的鱼。钓者后面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工厂领导模样者，底下写着一行字：“——从你们厂一开工，河里就剩这一种鱼啦！”这画没署时间，我问方老：“这幅画哪年画的？”“不记得啦，很早了，好多年以前画的。”我琢磨良久，这是环保题材啊，方老竟在很早以前就关注到了。翻阅他的许多画作，这题材很少见。唯其少见，就愈显珍贵；唯其“很早以前”画的，就愈显他思想的前瞻和敏锐。此画高度夸张，鱼的全身只剩骨和刺，以此画法表现，这思维绝得出奇。夸张是漫画的手法，夸张得出奇就是高手。我明白了，方老在其有限的墙上，让此画占有一角，其用意显而易见。在国人愈来愈重视环保的当下，其现实批判意义尤显突出。画家关注现实、关注民生的精神，亦由此可见一斑。

　　墙的正中间，是一幅钟馗画。画面上钟馗两目圆睁，怒视身边那坛酒。画的上方，有一首五言诗：“钟馗想喝酒，无需巧安排。后门开条缝，自有鬼送来。”表面上看，讽刺的对象，是走后门送酒的鬼。“鬼”在何处？画面上没有出现。或可理解为讽刺一种社会现象，即巴结领导的行为。但钟馗的形象，向来以打鬼著称。驱魔扬善，镇邪除凶，是他的品格特征。中国民间，都尊其为神。他哪里会接受鬼送之物？从画面可见，作者其实是讽刺受贿者。如今的现实中，对“鬼”送来之物，笑纳者有之，索要者有之，均无钟馗的怒目之态。受贿者乃贪腐之徒，正是钟馗要打之鬼。一个画面，寄寓多种意蕴，耐人寻味。此画落款“二○一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九七叟方成于北京”。97岁高龄，作者画风依旧，尖锐辛辣而深刻！作者不止一次画钟馗，每次都有变化，但其正义凛然之态，都深得吴道子钟馗画的神韵。

　　此画右侧，是一幅“仙人铁拐李”，他是残疾者，有左腿没右腿，却是神态自若，超凡脱俗。作者题款：“神仙也有缺残”。这幅画于1980年的作品，不详有何创作背景，我只想做这样的理解，它宣示一种思想——为人不可求全。即便神仙也不可能十全十美，有残缺不影响成为神仙。此时，作者的品格中，已树立了包容的为人准则。铁拐李是传说中人物，成仙前不慕权贵不当官，愤世嫉俗。成仙后，专心于药物研究，炼得药膏，专治风湿骨痛，普救众生，深得百姓拥戴，被封“药王”，尊为八仙之首。善行多多的神仙，尚且有残缺，平常人更不可能完美，完美不是衡量人的标准。以讽刺为己任的漫画家，坚守这一价值观，也是难能可贵。方成讽刺的锋芒，尖锐而深刻，但他的为人，却温厚而善良。他的画笔无情，如刀如枪；其心却如医生，引病者戒之。一些不良习气，大量存在于普通人身上，方成予以鞭挞，为的是引起对这种社会病的疗救。如《关系户》讽刺走后门，意在批评沿袭已久的社会劣根性。一幅《武大郎开店》，塑造了一个永恒的典型——容不得比自己高、比自己强的人。他讽刺的是武大郎的一种意识，而不是他的身体缺陷。

　　由画想到作者，方成一脸善相，爱调侃，喜幽默。每天与他相处，看他读他，他不像身居画坛高位的“大师”，不像非高价请不动的名流，更像脚下毫无台阶的一介平民。正因为如此，我们不少晨练之友，都毫无顾虑地直呼其名：方成！

　　客厅中最突出的是去年刚画的一幅——弥勒的胸襟。此弥勒不同于常见的弥勒，但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特征，即宽容与快乐。此画不含直接讽刺的内容，倒有劝世的意义在。作者手写一诗加以概括：“人生本来事就多，鸡毛蒜皮一大箩。谁有弥勒胸襟阔，笑看平地起风波。”大肚弥勒代表了中华民族的一种品格，宽容、和善、幽默与乐观。常见弥勒佛像边，总有一副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间可笑之人。”作者并不信佛，却取弥勒的一种精神，以此自励，也劝导人们，为人处世需宽容，宽容方能和谐，和谐便有团结。方成于近百岁之年作此画，并赋通俗如话的一首诗，寄托老人的一种心态。凡事宽宏大量，不为小事斤斤计较。此心态是如此的真实，画为心声，诗亦为心声。方成近百年的人生，从来与世无争。不争官不争禄，行政上连组长都没当过。但他的人生行为，创造了自己的独有境界。

　　方成著作等身，五六十本著作，有漫画有画论，有杂文随笔，对幽默艺术多有创见。2009年他91岁时，获文化部、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美术家协会授予的首届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他献身于艺术，得到了实至名归的回报。

　　方成是老报人，把自己看好的几幅画，挂在客厅的墙上，如同置于突出的版面上。为了自己的表达，也为了与来客的交流。阅读着它，如同阅读老人当下的心态，也可以约略读出主人的心理情状。走进方成客厅，也就走近了方成。